嚆矢.手机
一条朋友申请信息突然跳出通知栏。
"镜"。
照片是一个聊天应用初始表情包的笑脸。光从这条朋友申请，树君只能猜想到是一些做推广的微商。至少，不是来问你要不要看片的。
树君挠着头，走着下坡的路。冬天的街很冷，并不是气温，只是树君发自心底的感觉。昏暝的路灯无法将灯光传递到更远的地方，哪怕是数米之外的自己的脚下。
树君经不住打了个冷战，缩起脖子，加快下坡的脚步。公交车站就在不远的拐角处，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向下阶梯，和树君同样孤独的青年们会坐在那里的台阶两旁，抽着烟，听着说唱，脚边放着两罐啤酒。
"哦，会不会是之前加的那个群的……"树君摁亮手机，打开应用找到了朋友申请，点击了确定。
画面跳转到聊天的页面，树君盯着发了会儿呆，什么反应也没有。树君点开对方个人信息，也是一片空白。
"僵尸号吗?"正想着要删除，公车出现在远处的街角。树君把手机揣会口袋，赶紧大步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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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冬，世界没有变成一个汽车满天飞，外星人遍地走的模样，也没有成为共产主义唯一正确的世界。一切还是如同人们刚刚将它们塑造出时的样，楼房依然还是建在地面上，汽车和火车还是都用轮子走路，大部分人并不喜欢穿纯白色反光的面料做的塑料衣服，最爱吃的依然是美味而又不健康的垃圾食品。但对树君来说，这一切都比不上另一件事来的让他感到失望。
是的，他很绝望。
他没有变成他自己想要变成的模样。
眼前的风景一如十年前他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疏离而又冷清，眼前的人们依旧如同十年前他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
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明天是圣诞节，在平安夜降临之前，树君在一片漆黑的清晨逃离了这座城市。再待下去，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快要变成岩石上的青苔，长满心房后继续蔓延遍布全身，然后消化自己的血肉。
火车穿过一座又一座隧道，一抹懒洋洋的红色悄悄映在车窗。心脏一面跳动着一面抗议，疲乏在四肢中爬行着，树君托着腮静静地注视着微薄的晨光，一口接着一口喝着无聊的咖啡，身边只有火车铁轨的撞击声单调地重复着。脑中的思绪如烟一般弥漫着，不知飘向了何方，以至于耳机里的广播新闻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23日凌晨，警方在接到M市郊区居民的卡车失窃举报后，意外在该地区的一栋民宅地下室中发现一整套化学制备设备与大量自制的爆炸物。经调查未能确认其数量是否与原材料数量相符，故不排除有恐怖分子携带危险易爆的自制炸弹在该地区附近流窜，请附近居民圣诞节期间留在家中，避免出现在人口密集的场所……"
耳机的声音突然变得嘈杂断续，唤醒了树君已经飘到太阳系外的心思。放下咖啡的纸杯，树君想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却意外的发现手机是如此的滚烫，几乎无法握持。
还没有按开关屏幕就自己点亮了，屏幕的正中间，一排血红色的单词刺眼地不停闪烁。
"
DANGER!
ACHTUNG!
危险！
danĝero!
"
莫名其妙的景象让树君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当机，纯白背景中红字的缝隙中犹如生出一只冰冷的触手，轻轻地环绕着树君的后腰。
手机中毒了吗?
树君点了点屏幕，没有反应。开关机键，音量键，指纹识别，所有手机凸出来的部分树君都按了个遍，手机有如死机一般地沉默着，只有那一行红字不住闪烁，像是二十年
前动画片里外星人飞船将要自爆前的镜头一样。
这么倒霉?不会吧?
触手温柔地收紧自己的双臂，脑海的角落里的某个念头正努力地发出尖锐的警报，却只化为此刻树君意识中的一丝烦躁，被压在常识的之下。
又按了一阵，电池封闭式手机的缺点此刻暴露无遗，唯一的物理关机的方法就是拔出电池，但对于这个年代的手机来说，这无疑是不可能的。
"女士们先生们，由于信号故障火车将短暂在铁轨上停留，感谢您的耐心等待，谢谢配合。"
车厢里的广播声吵醒了不少徘徊在睡意边缘的乘客，树君的耳边传来身后乘客的小声抱怨。树君放下手机环顾四周，空气中传来的一丝异样气氛化作一滴冷汗从树君的脑门上慢慢垂了下来。窗外是一成不变的葡萄架子，一排一排地从眼前飞逝而过，被晨光晕满的橘红色的农田，远处则是缓慢向后挪动的漂亮别墅，一起看起来正常而且合理。
手机突然发出尖鸣，同时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声音是如此的刺耳，吓得树君失手把它掉到了地上。赶忙捡起来，树君用力按着音量键想要把声音调轻，但不管怎么按手机都没有反应。附近的乘客被尖鸣声吵到，回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树君尴尬不已，一面不停地道着歉，一面继续猛按着音量键，期望能把该死尖叫声关掉。场面一时就像罗恩韦斯莱在霍格沃兹的晚宴上，当着身旁好友哈利，赫敏和讨厌的斯莱特林"同学"的面收到了母亲的尖叫信。
手机的画面发生了变化，谷歌地图自动打开并放大进入导航界面，地图上代表自己的箭头前方有个红点，一直不停的闪烁着。两秒之后，树君座位周围的乘客手机在同时刺耳地鸣叫开，声音此起彼伏。树君摆脱了看手机画面时的愣神，不少远处睡梦中的乘客也都被惊醒了，抬起头和朦胧睡眼，探头向着树君这届车厢张望着。身边的乘客尴尬手忙脚乱地掏着各自的手机。被吵到的老人们紧张地拿手指堵着耳朵，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小孩子们被吓地哇哇大哭，突然的尖鸣超过了正常的手机设计所允许的分贝。
异常的情况就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迅速向着前后车厢传播开来。树君焦躁地环视周围，发现身边乘客的手机屏幕上都显示着与之前自己手机屏幕上相同的"危险"红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列车的售票员和随车乘警快步从身边经过，一脸紧张地向着火车头那节车厢走去，乘警警惕的扫视着手忙脚乱的乘客们。
火车并没有如广播所说的停止，甚至连减速都没有，一如往常的稳定，如同病床上将死老者灵魂的脚步，一秒不超前，一秒不停留，迈向奈落的深渊。"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周围乘客紧张地相互询问着，无法关闭的手机被紧紧地捏在手中，令人心烦意乱的尖鸣不肯片刻停息。
"把门打开!现在!"
车头的车厢传来紧张而严肃的叫喊声，一连串异常让许多乘客变的神经过敏，有的人起身探头张望着前方，有的向车头的车厢走去。谁知道乘警突然掏出腰间的手枪，指向面前的乘客大声叫喊：
"站住！回到座位上!马上！"
正走着的乘客明显被吓到了，抬起双手连连后退，被身后的乘客绊到向后摔倒在一个老人身上。人群惊恐地发出哗然而无意义的叫喊，人人在自己的座位上拼命向后缩着脖子，好像这样就能躲开枪口的威胁。
"靠近驾驶室。"
手机屏幕上的地图画面发生了变化，回到了之前红字的画面。只是这次显示的是一条意义明确的指令。树君懵逼地看着十几米外的对峙，低头看了看手机，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枪口。
什么情况?
常识的外壳上遍布裂痕，不可名状的怪物从壳中探出带着尖利指甲的脚趾，暴躁地刮着树君的心脏内壁。
心脏一阵抽搐的缩紧。
"把门打开!我数到三！"
乘警的喊声变成严厉的大吼，手枪口转向驾驶室的门锁。
"一！"
枪身响起，本应该是一次出乎对面意料的突袭，结果却是一声爆炸的巨响。门板连着一部分墙壁顶着乘警售票员三人飞过之前摔倒的乘客，所有人都惊恐的抱紧自己的脑袋。车声剧烈的摇晃了一下，但爆炸的冲力并非切向，所以一阵盖过手机尖鸣的巨响后，火车依旧稳定地疾驰在横穿田野的轨道上，不紧不慢地奔向未知的命运。
第一节车厢已经彻底混乱了，人群惊恐地向着其他车厢挤去，后面车厢的人却想到前面的车厢确认情况，两边的人互相对抗拥挤着，孩童尖声哭喊，一时分贝甚至盖过了无处不在的手机警报声和人群的嘈杂。
"现在!"
树君的脑海里一片混沌，手机屏幕上变化的文字就像是溺水人的手在黑暗中捞到的稻草，被死死的攥在手心。喘气声有如风箱一般，树君定定地看着着前方，挣扎着颤抖的手脚，蹲在地上挤过人们密集的腿爬向面目全非的驾驶室。
好像过了永恒那么长的时间，头顶一空。所有人都在身后拥挤着。树君大口地吸了一口气，好像套在脸上的塑料袋被取走一般贪婪地呼吸着浑浊的空气。面前破损的墙壁边缘还残留着焦痕和火星，驾驶台融化了一半，所有控制用的按钮，操作杆和屏幕融化在一起，已经无法分辨，更无论操作了。
树君茫然地瞪着面前的诡异手机，画面一片漆黑，屏幕已在刚才的混乱中被磕碰而布满裂痕，机身却诡异地变的巨烫无比。身后持续的喧哗声突然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一成不变的手机尖鸣，连孩童都收住了哭声。
树君回过头 ,人群正瞪着本应用来报站用的车厢内屏幕，惊恐地发出滑稽的啊啊声。树君浑身颤抖着挪动脚步走向寂静的人群，映入眼帘的屏幕上播放的是监控摄像头拍摄的铁轨。远方的铁轨尽头，模糊的晃动显示着一列车正向着此处驶来。
铁轨的正中间，是一辆横卧着的大型货运卡车。
"啊！！！！！！！"
一声尖叫好像掉入汽油中的火星，人群炸了，有人拿指甲扣着车门缝，有人拿着自己的公文包死命地砸着车窗，理智彻底离开了这个空间，同一时间，所有人似乎都看见了死神神经质的微笑。甚至有人抓起身边的坚硬物体猛砸屏幕，一面疯狂的大笑。
然后是骤停。
世界似乎暂停了片刻。片刻之后，树君从无声的昏暝中睁眼，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原来站立的地方，侧脸抵着走廊的地板，刺耳地刹车声穿透列车的外壳珊珊来迟，拖着冗长的音调嘶吼着。巨大的惯性中没有人能在此刻正常思考。在火车停下来之前，树君后脑一震，彻底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