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的极光

漆黑的,漫长无边的夜空。

从不知名的幽暗时光中吹出的风,拂起她的发梢,带着一丝隐秘的幽香,挠着他的鼻尖,也挠着他心尖。

坐在摩天大楼的边缘,她没有转头,只是静静地望着脚下好像无穷远处五光十色的世界,轻轻地张开有些干涸的双唇:

"如果我们向着那边……"她抬起有些细瘦的手臂,歪着脑袋指着那片似乎还带有着一丝温度的人世,"一刻不停,一刻不停地走……我们一起走……要走多久,才能走到那里呀……"

林立的高楼楼顶,夜风突然变得暴烈,好像在无声地发出激烈地嘲笑,嘲笑着少女那异想天开的,卑微的愿望。

回过头,她抬起消瘦的手臂伸向自己,又在被握住的一瞬间,一脸的安心了的表情。

mika,你要一直,一直,一直记得我。

她笑着说,泪水从眼角流淌到嘴角。

……
……

惊醒。

梦中的钝痛仍旧停留在胸口。

这个久违的梦。

耳边传来毯子滑落到地上的摩擦声,雷欧.麦克卡蒂(Leo McCarty)扭动生锈的脖子,发出一连串嘎嘎的脆响,鼻子里充斥着干涩的血腥味。

男人揉了揉眼睛,迷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一旁坐着的中年妇人正一脸嫌弃地离开自己的椅子,挪到了对面的椅子上,顺便还瞪了他一眼。

这不奇怪,任谁看到这样一张胡子拉碴的大叔脸,都会选择离他坐的远一点。他摇摇晃晃地坐起身,看起来就像一个醉酒刚醒的流浪汉。

脖子和肩膀传来在冬日的寒风吹拂下产生的酸痛。东西都收拾完毕,男人看了眼火车站大门外左边的bistro,又看了一眼右边近在不远处的自动贩卖咖啡机,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麻烦……"

男人拖着刚睡醒的沉重脚步,迈步走向咖啡机,一面走一面还不住打着哈欠。走到机器跟前,略带浮肿的死鱼眼左右瞟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像是两欧的硬币。硬币和两欧元一样大,顺利地掉入投币口,一阵噼里啪啦的滚动声之后又从退币口滚了出来。机器的屏幕在这过程中闪烁了一下,随后恢复正常并吐出了咖啡杯开始注入咖啡。

捡回硬币之后,雷欧一脸无趣的靠在机器上,掏出一个打火机把玩着。然后又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副褐色镜片的墨镜戴了起来。这样的打扮,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

瞎子。

这真是一种一般人难以形容的过时的土鳖气场。

"抱……抱歉打扰一下……"

不远自动售票机附近飘来了拘谨的问询声,一个青年男子穿着不合身的薄外套,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拖鞋,套着一身同样不合身的帽衫的少女。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亚洲人的相貌。由于火车站的自动大门有些故障,此时一边的大门正半开着,冬日的冷风呼呼往着大厅里灌。车站大厅里的暖气在与寒风的搏斗中节节败退,淫威下衣着单薄的少女被吹的有些受不了,悄悄地躲向青年的身后,拉起帽子盖住自己深褐色的柔软长发。

"请问能和您合买一张州票吗,我和……我和我妹妹两个人需要去K市……"

"啊,抱歉啊,我不是很顺路……"

还没把话说完,被问到的旅客就礼貌而疏远地拒绝了他,青年有些沮丧的低下了头。背后的少女拽了拽青年的袖子,青年回过头,少女正担心地看着他,嚅嗫着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出来的时候忘了身上一分钱没有,皮夹和随身物品都还在病房……"

青年有些尴尬地猛挠着头,对少女解释道。少女没有说话,只是乖巧地摇了摇头。

要不就坐黑车算了……可是最近查票很严啊……

想到来时一路上每站都有乘警换班,树君深深地叹了口气。

"您好,请你把包打开。"

身边传来严肃的近乎命令的话语。树君转过头去,印入眼帘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白人警察,正对着一位中东人样貌的中年男子说话。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蛇皮袋,看着面前高他接近一个头的警察,显得有些紧张。

"i ……do not ……understand……"

男人断断续续地用不熟练的英语手舞足蹈地解释着。

警察见状又用英语说了一遍。男人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松了口气之后急急忙忙地打开自己的袋子。袋子里面的杂物从装满的袋子里溢了出来,掉落在车站大厅的地板上。一时间男子手忙脚乱,焦急地来回跑着捡着地上的东西。白人警察冷漠地撇了地上散落的杂物一眼,又看了看包里,留下努力收拾东西的中年大叔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开。

一只牛奶锅蹦跳着滚到了脚下。树君弯腰捡起器皿后起身走到大叔面前递了过去。微胖的大叔正满头大汗地收拾着东西,好一会儿眼角余光才瞥到身边站着个人。抬头望去,一个亚裔的小伙子正举着自己的东西递给自己。

"谢谢,谢谢……"

有些微胖大叔努力挤出笑容,接过了锅子。汗水浸过额头的皱纹划入眼角,突如其来的不适让大叔赶忙用肩膀去蹭,手无意识一松,结果怀里捧着的收拾了半天的东西再次听零咣啷撒的满地都是。

大叔看起来有些沮丧,嘴里嘟囔了两句,但转眼间又像是重新振作起来一样,起身去两步外捡回一个滚远的罐头。女孩从一旁走来,拿着件捡来的家什递给树君,也加入了收拾乱摊子的事业中。

周围有路过的行人,有的看也不看一眼地擦身走过,有的有些意动地想过来帮忙,却被身边的同伴拉住制止,然后就小声争论了起来。围观的人渐渐增多,却没人正真上前搭上一把手。不远处还飘来一个喝的醉醺醺的流浪汉的骂声。

"穆斯林猪!亚洲猪!滚出这里!滚出这个……这个国家……"

流浪汉骂骂咧咧着被人拉走,男人周围却在喧闹的车站中陷入一片短暂而诡异的静默。

片刻之后,议论声再起。

虽然听不懂周围人的议论,大叔也明白地感受到周围围观的视线中夹杂着复杂的敌意。他尴尬地抬头看了眼树君,目光中带着一丝歉意,对这两个帮助自己的年轻人被卷入如此现状感到很不好意思。

树君只是安慰地朝他笑了笑,表示没事,就又低头收拾起来,眼前的场景并没有让树君感到意外。

其实,这个国家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树君有些无奈地想着。

"الأب!"

不远处传来孩童欢快的语声。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拖着一位面容娴静的女人的手,快步向这里跑着。男人听到叫声回头看了一眼,笑着对小孩说了句什么,就回过头赶紧把手里的最后两件家当塞进蛇皮袋。好不容易打好包后,便转身抱起小女孩高高举起。小女孩兴奋的大笑着,看的一旁那美丽的少妇也嘴角荡漾起笑意。

孩子的笑容,是这个人世间最美的宝石。

树君默默地想着,微笑着站在一边。见他们转过身来,就准备要和他们道别。

"感谢你的帮助,年轻人。"

大叔主动开口,英语还是有些磕磕绊绊,一旁的女人见状问了大叔两句,就接过话头,温柔地笑着大方说道:"我叫耶丝拉,这是我的丈夫麦依希尔。"转头笑着看了一眼丈夫,女人轻轻低了低头说道:"感谢你对我们在困境中伸出的援手。"

"你…你好。"

近看时女人出乎意料的美丽让树君有些愣神。虽然头顶包着头巾,眼角的皱纹也悄悄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立体又带着笑意的面容,清澈如山涧溪流的眼眸和那种从心底散发出的宁静气质依旧让树君感到如沐春风。

后腰猛然间一痛,树君愣愣地地转过头,发现女孩一反乖巧地常态正气鼓鼓地瞪着他。树君回过神赶忙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没,没事……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

树君有些紧张地挠着后脑勺的头发,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女人又接着开口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我们想请你和你的女伴喝点东西。"

"那多不好意思啊……"

咕噜噜噜噜噜……

背后传来一阵悠长的蛙叫声,少女悄悄的向男孩的背后挪了挪,表示自己不存在。

"那就麻烦你们了。"

树君双手合十低头说道。

不远处,邋遢的男人靠在吐完咖啡的咖啡机旁,眯着眼看着转身离去的的五人。五指间滚动的硬币正以一个特定的频率振动着,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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