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的极光

午后的阳光,带着最纯粹的温暖,铺满了糕点店的一角。少女蜷着雪白的小腿窝在草绿色的沙发里,满脸惊奇地瞪着手中的半块Baklava,小嘴却不曾停止咀嚼。有些消瘦的脸颊此刻鼓起一块不停地蠕动着,不知道为什么,树君的脑海里无法遏制地浮现出一只捧着胡萝卜往嘴里塞的仓鼠。

"您的红茶。"

英俊的服务生端着盘子站在一边,盘子上面放着一只精美的双层茶壶。纯银色的壶壁上刻满了繁复的花纹,一股袅袅的热气从上层的小壶壶嘴升起,隐隐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茶香缓缓飘来。

"放在这里吧。"

耶丝拉配合地挪开桌上的糕点空出位置。微胖的中年大叔正追着自己满地疯跑的女儿想把她控制住,可惜完全没有成效,不一会儿就一脑门的热汗。

看着这热闹中带着点温馨的场景,树君有点发愣。一直到此刻,树君才终于从这两天脱轨的遭遇中回过神来,以至于眼前这片阳光中的世界恍如隔世一般。

"谢谢。"

女人礼貌的回头说了一句,深褐色皮肤的服务生笑着躬了躬身,拿着盘子离开了。端起顶层的小茶壶,女人又微笑着对着瞪着圆溜溜眼睛的女孩问道:

"你喜欢喝浓一点的还是淡一点的?"

女孩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姐姐在问自己话,赶忙一口咽下嘴里的东西,刚要开口,却猛地想起了什么合起了嘴,伸出小手拽住一边树君的袖子拉了拉。

"我在孤儿院装哑巴,不会说话的。"

树君突然想起之前逃出医院时女孩的奇怪请求,对耶丝拉解释道:

"我妹妹说话方面……有些障碍,能听得见……可说话就有点……。"

耶丝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意识到女孩耳朵里塞的机械是一枚助听器,只是这连着贝壳吊饰的机械十分精致,以至于让人没有办法一下子想到它的功能。

"那就淡一点吧。"

耶丝拉先从上层的小壶倒了一小口红茶,又从下层的大壶里到了大半杯热水。充好的红茶在阳光下反射着剔透的深红,让人见了从心底里暖和起来,好像让门外冬日的寒风都失去了威力。

"你们看起来不太像兄妹呢。"

耶丝拉微笑着说道,皱起的眼角透出一丝黠慧。

"是……是吗?"

树君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便宜哥哥不好当啊。

"其实,本来带着妹妹在来M城逛街,结果钱包忘在来时的火车上了,现在正头疼怎么回去呢。"树君一咬牙,决定一次性把问题都解决了,于是厚着脸皮期期艾艾地问道:"不知道能不能问你们借十欧元?身上的零钱还差一点,不太够火车票……"

"能知道你们的目的地吗?"

女人问道。

"额……我和我妹妹要去k城。"

女人放下茶壶的手明显的停顿了一下。

"真巧……"

耶丝拉抬起头笑了笑。

"看来我们还能同路一段时间。"

女人说完转头对一边的丈夫说了几句话。大叔脸上泛起有些夸张地惊讶与高兴,抱着在怀里仍不安分的女儿摇晃着走了过来。

"树,没想到你也去k市,真是太巧了,这一路我们得好好聊聊……哦……阿依莎,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坐一会儿吗?"

大叔的女儿终于成功挣脱开父亲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冲到艾玛坐着的桌边,仰起头盯着女孩只带一边的漂亮耳链目不转睛地看。少女只是一脸幸福的茫然,眯着眼回望着小女孩,鼓鼓的腮帮子却完全没有停止蠕动的意思。看这表情就知道,名叫艾玛的女孩此刻的脑子一定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我们现在……画面交给……同事……"

店面天花板角落里挂着的电视机正播报着新闻,略有些熟悉的画面引起了老板的注意,他让正在招待客人的英俊小伙子把遥控器拿来,将电视的声音调大了一些。

"我现在正站在本市市医院的大门口,可以看到我身后这栋医院大楼五层失火的房间以及楼顶上身份不明的男子。这名男子挟持着一位亚裔女性站在屋顶边缘,正在挥着手中的凶器。屋顶边缘空间十分狭窄,男子站立不稳。情况危急,消防员正在搭建设备设法营救……"

透明的店面玻璃外的马路上,一阵阵走音的警笛声挟裹着冬日的寒意扑面而来,穿透了这个悠闲世界的壁垒,将片刻的温暖时光击的粉碎。电视机的画面里,楼顶的景象因为摄像镜头的晃动而变得有些模糊,而那穿着熟悉粉红色衣着的身影,无声地灼烧着树君的视线。

是她。

树君无意识地站起身,暖黄色的阳光在一瞬间失去了温度,一如将夜之前的昏暝。一瞬间,他又坠落回到那个自以为摆脱了的混乱而又冰冷的世界。电视持续播放着,可声音却渐渐随着昏暗下来的阳光一同消逝,树君不得不靠近一些,来抵抗这无声的压迫。

正要迈出脚步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撞击打断了。

"抱歉。"

平淡的话语声,冷漠到近乎麻木的眼神藏在深灰色的兜帽之下。这是张没有任何特点的中东男人的脸,出现在这间土耳其糕点店中,却有着某种莫名的维和感。许久之后回想起来,树才想明白:那是一种异质思维在一个和平环境中所凸显出的格格不入。

男人离开了糕点店,树君甩了甩脑袋摆脱脑海中的违和感,不久前被药物和电击摧残过的身体再次开始隐隐作痛。咬了咬牙,树君压下心中的焦躁转头对耶斯拉说:

"耶斯拉女士,突然这么说我感到很抱歉,但我必须要走了。"

麦依希尔大叔停下想抱回女儿的手,困惑的转头望了过来。艾玛也停下蠕动的腮帮子,一脸茫然地看着树。

"嗯……真的是有些可惜呢。"

耶斯拉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对树君温柔地笑了笑,拉回正瞪着艾玛看的女儿,轻声祝福道:

"السلام عليكم"

(阿拉伯语的蛋疼格式分割……)

树君虽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仍然感受到了其中的善意,努力笑着点了点头。转过头看到正在使劲把点心往下咽的女孩, 又想到自己即将要去的地方,便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

"你在这里等我,我办完事就回来。"

等我。

熟悉的字眼像一只坚硬的金属球,击碎了某只摆在记忆角落的玻璃瓶。

……

爸爸妈妈没事的……

在这里等我们……

一定不要发出声音,语诗……

相信我,在这里躲着别出来……

我一定会回来的,等着我……

……

暗黄色的记忆碎片带着沉重的割裂感瞬间袭来,女孩骤然刺痛的眼眶中不由自主地涌出泪水。男孩转过身,好像逃避着某种不安一般快步转身推开店门,走入那片萧瑟的阳光之中,只留给女孩一个消瘦又坚定的背影。

我不要……

我不要再等了……

再也不要,再也不要……

再也不要,就这么等着……

女孩起身使劲抹去眼泪,对着大叔一家深深地鞠了一躬,推开糕点店的大门,跟着树追了出去。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耶斯拉眼中闪着某种莫名的光芒,照显着心中徘徊不定的思绪。

"箱……箱子,什么箱子?"

一阵慌张的男声把耶斯拉的思绪拉回身边,转头望去,糕点店店主正举着手机紧贴在耳边,在店里四处乱瞧,望向耶斯拉她们桌时好像吓了一跳一般后退两步。

……

店面外大街上奔驰的警车车队已经开过这片十字路口却突然急刹车,逼着后面的车辆也跟着一阵纷乱的刹车,不时传来一声追尾的撞击声。十字路口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惊慌之后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年轻的路人快步奔跑者离开这片区域之后远远地围观着,老人们反应迟钝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乱景,无声又无助地张了张嘴,默默地瞪着眼前的一切,好像在发出无声的抗议。

街对面一个邋遢的男人正站在阴影里,从额头上取下一枚中间有圆孔的古董钱币。睁开眼,雷欧把钱币放回口袋,对着街对面的糕点店自言自语道:

"可别轻易地死了啊,女人。"

转头望向不久前那个穿着灰兜帽的男人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眼的青年男子和少女离开的街口,雷欧抹了把疲惫的好像盖上一层灰尘的脸,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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